(凤凰网历史频道专栏作者金满楼供稿,未经许可,请勿转载)
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地条约《南京条约》的签订者之一伊里布(1772--1843年),他本是满洲镶黄旗人,鸦片战争爆发后,作为朝廷钦差与两江总督的他和英国人谈判订约,一直为世人所唾骂。
其实,伊里布这个人还不算太坏。《啸亭续录》中说,伊里布做云南通判的时候,云南苗民起义被清军镇压,武将们为了贪功,把一些无辜者也都抓了进来。云贵总督伯麟命伊里布前去审讯,伊里布在了解真相后,把那些无辜之人全都释放,这下把那些武将们惹恼了,他们纷纷跑到伯麟那里去大告其状。伯麟听后勃然大怒,他把伊里布召来呵斥一番。伯麟没想到的是,伊里布竟然顶撞道:“下官职位虽低,但也知道为人做官的本分。那些无辜之人也有父母子女,我们怎么能靠屠戮无辜来取媚朝廷呢?何况,我释放的那些人都是无辜之人,如果那些人再有反叛,我愿意以我人头担保,要杀要剐,惟命是从。但是,要我以杀无辜之人来升官,就算提拔我做督抚,那也不是我能做到的。”伯麟听后颇为震动,等伊里布走后连叹道:“真是个奇男子啊。”
不过,随着对史料的翻检,伊里布其人其事最让人感触的是还不是以上一正一反的两种形象,而是清人笔记《留仙外史》里记载的伊里布和某客人谈起一段往事。
伊里布当时对客人叹道:“人生在世,或由福而祸,或由祸而福,皆有定数,无法预料。想当年,我在云南抚军衙门外的西偏房,坐在胡床上苦等接见,只能默数屋里的椽木和方砖作为排遣。这滋味,可真不好受啊!”
客问其故。伊里布说:“我当时做云南通判,因被弹劾而去官,穷得没办法,想去求抚军批准拨点盘缠,外面站岗的人见我没钱通融,又是新被废的官员,不肯前去通报。我恳求再三,他们才答应下来,让我到西偏房少待。
我在西偏房里,看见大小官吏们排好队,随后又听到站岗的人分别传令谁谁谁进去。当时就看到司道官员进去了,接着又出来了;府厅官员也进去了,接着又出来了;州县官员也进去了,又出来了;武将们也进去了,出来了。眼见等待接见的人越来越少,我想应该到我了,不想这时突然听见站岗的人大声道:‘抚军大人有令,今日接见诸人办理公事,时间已到,大人非常疲惫,没接见的人今天且退下,明日再来!’我一听傻了眼,只好自己走回去。第二天我又眼巴巴的赶过来求见。但是,我往返三日都没见上抚军大人,而且每次都是如此。
在这几天里,我在抚军衙门外的西偏房里,坐在一张胡床(即折叠椅)上屏息枯坐,一无所事。穷极无聊之下,我仰头默数这屋里从东到西有几根椽木,数完了椽木后又数椽上的方砖又有几块,反反复复,最后数得是一清二楚,到现在我都还记得。没办法,最后我还是没见着抚军大人。云南离京师万里之遥,我当时又没有足够的盘缠,无奈之下,只好暂时让我的妻子儿女暂时留在云南,我孤身一人先回京城,到时问亲友们借点钱,再想想其他办法。
没想到我回到京城,亲友们听说我已被罢官,路上见了我之后,一个个都远远的就绕着道走,生怕被我看见,当时也没有一个人来问我的状况如何。幸好当时朝廷有规定,旗人因公去官的,可以请求觐见皇上。有个原来在我手下做过事的人跟我说:‘你现在都困窘成这样子了,不如送点钱给那些值守的人,看他们会不会帮你安排觐见,说不定皇上还真就见你了,到时你的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。’我当时心想,反正现在也是山穷水尽了,干脆就孤注一掷吧,于是我狠狠心,把我当时剩余的一点钱全拿出来送给了值守的人,这才得以具文上奏。也算我的运气好,当时皇上正好挂念云南的乱事,见我从云南来,便特意召见了我,询问那边的情况。
我得此机会,把云南的情况还有我自己的情况都如实汇报了一番,皇上听后,觉得我说的不错,便命我官复原职,仍旧回云南办事。亲友们听说我复官了,便开始陆续有人跑来向我庆贺。正要出京赴任的时候,皇上又越级提拔我为郡守。这个消息一出,亲友们来向我庆贺的人多得不得了,有来建言献策的,有馈赠东西的,还有来送钱的,一个个还生怕我不收。
出了京城后,朝廷又下令让我先做监司(监察州县的地方长官,比按察使低一级),仍旧在省城办公。回到云南,我和妻子儿女再相见后,真是感到恍如梦中,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这一切是真的。到家后的第二天,我便前去谒见抚军,当时站岗的还是那几个人,但这次见我后,情况却大不相同,这些人赶紧起身,一个个脸上堆着笑的前来招呼我。刚一进去通报,抚军便立刻传命:‘请!’
我进去后,抚军大人脸上和颜悦色,极力庆贺,他见我还穿着监司的衣服,便惊讶的问道: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?昨天皇上有令,特命你做云南按察使,你怎能还穿监司的衣服呢?’随后抚军大人便呵斥左右:‘还楞着干吗,赶紧去把大人的衣服拿来!’于是我就在抚军衙门把按察使的衣服换上了。
在 随后的日子里,我可谓是春风得意,一路高升,不到两年,我便由按察使转为布政使(负责民政这块),随后又升为云南巡抚。我受命云南巡抚的地方,正好就在抚军衙门的那间西偏房,当时屋里焚香设案,正当我九拜谢恩的时候,忽然抬头看见西偏屋顶的椽木方砖,历历在目,我立刻想起了当年曾在这里苦等三天,想见抚军大人一面而不可得的情景,心里不免唏嘘了一番。
随后我便升堂办事,手下人来通报说,云南的大小官吏前来向我祝贺,现都在屋外等待接见。于是我便按秩序一一接见,就跟当年我看到的一样,司道也进,司道也出;府厅也进,府厅也出;州县也进,州县也出。所谓此一时,彼一时,抚今追昔,真是感到人生如梦,令人感慨万千!
等接见完这些人后,我把门外负责通报的属下叫了进来,告诫他们说:“你们都给我好好听着,从今以后,只要是有人求见,你们都必须给我通报。还有,接待那些求见的人,你们都好好对人家,不要仗势欺人,不要让西偏屋里再有人默坐胡床,求见不得,徒劳无助的仰头默数木椽几根、方砖几块!”
官场炎凉,人情淡薄,伊里布的感悟何尝不是一种历史的常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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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
金满楼
编辑:
蔡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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